2014年,好像只有一件事發生過 - 佔領。
那是我這輩子最接近恐懼、最認識恐懼、以及從中得到最大勇氣的一件事。
談起雨傘 - 還未說到那是革命還是運動 - 就有種莫名的悲壯。守在現場的我們拿雨傘做甚麼?不就是用來抵擋警方打壓的專業武器。這是一場從不對等的仗。
佔領後的日子,好像過得很虛幻,工作以外,還是會不停留意社會上的不公義。佔領把我對社會不公的麻木和惰性劃上句號。佔領區裡面一顆顆的眼睛和熱忱,不是一句「我支持你,但係個遊戲唔係咁玩」就可以帶過。你必須要真切地在現在感受過才叫做有資格勸勉大家,否則你只是一個隔岸觀火的花生友,還要評價火場災民「走佬唔係咁走架,實燒死你啦」。
《無涯》一片中最觸動我的是杜琪峰身邊人 - 鄭保瑞、游乃海、羅永昌 - 異口同聲的說他其實不必擔起整家公司,他其實可以好逍遙的拍自己想拍的東西,然後閒來食雪茄飲紅酒,為甚麼要為新導演們擋箭、為甚麼要做監製幫手哄投資者、為甚麼要搞鮮浪潮?
你可以有千百個理由說他其實不是那麼真心,然而,他真的在做,真的跳入去這個火場。一如杜琪峰在片裡自白,「《十萬火急》當年只得600萬 (budget),出左糧比隊crew、編劇費、導演費、演員,買器材,其實只係剩返百零萬......你叫我而家拍都拍唔返,一場都拍唔到呀,哈」。
我的中學生涯花過很長時間在百老匯電影中心,其中一段日子更是煲盡杜琪峰的作品。看著大銀幕上重現《熗火》、《放逐》、《PTU》的場面,聽他自己剖析那場面調度和空間的運用,我才驚覺自己在戲劇教育和舞台上的觸角原來這樣相近。有些種子,有份堅持,有種責任,不經意的滲透血液,化為動力。
《無涯》的後半段更精彩,因為那些談到《文雀》跟皇后碼頭、《黑社會》與中國黑社會政治、以至他個人對電影數碼化的掙扎和適應。
「我拍黑社會時,都估唔到往後幾年香港會同部戲越來越似,你話而家香港有邊個有錢佬唔係Jimmy仔?」
紀錄片導演只把Jimmy仔初入社團時,對一個山頭的想像(要在山頭起一間屋,生一對仔女,期望他們成為律師和醫生,潛台詞是他們不可以是黑社會)。然後,接下去的是中國公安局派人跟Jimmy仔在同一個山頭,要求他把龍頭棍世襲傳承,頃刻Jimmy仔當初的想像統統幻滅。
「我唔係想話果樣野對抑或錯,而係人,人響被壓迫既環境之下會點樣反應。」
幾近片末,杜琪峰說他最近忍痛放棄菲林攝影,購入了幾部數碼攝影機。一如片頭銀河影像破戒北上製作合拍片,他吃盡與中國攝製人員合作的苦頭;片末談到他本來熱愛在剪片室裡尋找拍過的一幕幕,菲林掛滿室,今日卻不再負責剪片了,覺得整件事有效率卻冷冰冰,就讓同事做吧,他自己也承受了那改變帶來的失落。
銀河影像北上、放棄菲林攝製,可是她不像其他趨炎附勢的香港電影工作者一樣,縱然同歸,殊途之中她找到自己走這棧道的理由,然後繼續自己的堅持,忘卻很多無謂的固執。這種不卑不亢、知行合一的態度對我有很深的啟發。儘管「環境對人的影響,很多時,比起人對人的影響仲要大」,然而,杜琪峰認清了環境到底是甚麼,然後,繼續玩自己的遊戲。
謝謝上天,在世態炎涼的日子,送我一個重要的提點。兜了一圈,我以為當初白過的文青生活,在今日卻無形地扶我一把。
生於亂世,有種,已經是難得的責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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