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2月24日 星期三

《無涯》- 記一份送自己的聖誕禮物

2014年,好像只有一件事發生過 - 佔領。
那是我這輩子最接近恐懼、最認識恐懼、以及從中得到最大勇氣的一件事。

談起雨傘 - 還未說到那是革命還是運動 - 就有種莫名的悲壯。守在現場的我們拿雨傘做甚麼?不就是用來抵擋警方打壓的專業武器。這是一場從不對等的仗。

佔領後的日子,好像過得很虛幻,工作以外,還是會不停留意社會上的不公義。佔領把我對社會不公的麻木和惰性劃上句號。佔領區裡面一顆顆的眼睛和熱忱,不是一句「我支持你,但係個遊戲唔係咁玩」就可以帶過。你必須要真切地在現在感受過才叫做有資格勸勉大家,否則你只是一個隔岸觀火的花生友,還要評價火場災民「走佬唔係咁走架,實燒死你啦」。

《無涯》一片中最觸動我的是杜琪峰身邊人 - 鄭保瑞、游乃海、羅永昌 - 異口同聲的說他其實不必擔起整家公司,他其實可以好逍遙的拍自己想拍的東西,然後閒來食雪茄飲紅酒,為甚麼要為新導演們擋箭、為甚麼要做監製幫手哄投資者、為甚麼要搞鮮浪潮?

你可以有千百個理由說他其實不是那麼真心,然而,他真的在做,真的跳入去這個火場。一如杜琪峰在片裡自白,「《十萬火急》當年只得600萬 (budget),出左糧比隊crew、編劇費、導演費、演員,買器材,其實只係剩返百零萬......你叫我而家拍都拍唔返,一場都拍唔到呀,哈」。

我的中學生涯花過很長時間在百老匯電影中心,其中一段日子更是煲盡杜琪峰的作品。看著大銀幕上重現《熗火》、《放逐》、《PTU》的場面,聽他自己剖析那場面調度和空間的運用,我才驚覺自己在戲劇教育和舞台上的觸角原來這樣相近。有些種子,有份堅持,有種責任,不經意的滲透血液,化為動力。

《無涯》的後半段更精彩,因為那些談到《文雀》跟皇后碼頭、《黑社會》與中國黑社會政治、以至他個人對電影數碼化的掙扎和適應。

「我拍黑社會時,都估唔到往後幾年香港會同部戲越來越似,你話而家香港有邊個有錢佬唔係Jimmy仔?」

紀錄片導演只把Jimmy仔初入社團時,對一個山頭的想像(要在山頭起一間屋,生一對仔女,期望他們成為律師和醫生,潛台詞是他們不可以是黑社會)。然後,接下去的是中國公安局派人跟Jimmy仔在同一個山頭,要求他把龍頭棍世襲傳承,頃刻Jimmy仔當初的想像統統幻滅。

「我唔係想話果樣野對抑或錯,而係人,人響被壓迫既環境之下會點樣反應。」

幾近片末,杜琪峰說他最近忍痛放棄菲林攝影,購入了幾部數碼攝影機。一如片頭銀河影像破戒北上製作合拍片,他吃盡與中國攝製人員合作的苦頭;片末談到他本來熱愛在剪片室裡尋找拍過的一幕幕,菲林掛滿室,今日卻不再負責剪片了,覺得整件事有效率卻冷冰冰,就讓同事做吧,他自己也承受了那改變帶來的失落。

銀河影像北上、放棄菲林攝製,可是她不像其他趨炎附勢的香港電影工作者一樣,縱然同歸,殊途之中她找到自己走這棧道的理由,然後繼續自己的堅持,忘卻很多無謂的固執。這種不卑不亢、知行合一的態度對我有很深的啟發。儘管「環境對人的影響,很多時,比起人對人的影響仲要大」,然而,杜琪峰認清了環境到底是甚麼,然後,繼續玩自己的遊戲。

謝謝上天,在世態炎涼的日子,送我一個重要的提點。兜了一圈,我以為當初白過的文青生活,在今日卻無形地扶我一把。

生於亂世,有種,已經是難得的責任。





2014年12月7日 星期日

親愛的

女麻女麻:

原來已經九年了。

我要數手指才算得出你走了多久。也不知道這是因為我常常想著你,還是因為我沒有想起你,可能是各有一點吧。人間多事,我諗你會原諒我掛。

我很忙,也喜歡我忙著的事。你成日提我黃大仙要我勤力,我好勤力架喇,好多時一個禮拜做足七日,去教書,教話劇。係呀,我而家為人師表,讀書都讀到碩士喇,算係咁。

近幾年都好忙,除左忙工作......我不懂得怎樣解釋其他事,有一點關社會事、有一點政治又有一點關於將來。可能因為我做教育,有時,我望住豆丁咁細既幼稚園學生小學生中學生,不期然會有種使命感,到底我要教佢乜野,留一個乜野社會俾佢地。

以前你成日同我講,為左避開共產黨先走落來,而家回歸唔知走去邊,要搵窿捐。而家電視日日播國歌,新聞都唔係咁信得過,你以前睇緊果兩個台,而家其實得返一個。本來有個新既,個政府又話唔俾佢做生意,仲要話無解喎。我都好少睇電視,新聞多數係打電腦同上網睇。不過,食飯時間都好少睇新聞,一來我已經唔再返屋企食飯,二來個屋企好似好生保。

有個新朋友話,唔知點解我成日都無精神,我都唔知。可能係因為香港都無乜精神。個社會好多人好慘,住住下條村,話拆就拆;d野食越來越貴,雙蛋公仔麵加杯野飲都收成36蚊,你嫌貴既話仲會有人同你講俾心機搵錢」,都唔知咩道理

我已經好少同阿爸阿媽傾計。我都發覺我成日呻佢地唔明白我。有個朋友話,其實係因為我緊張佢地先會呻。諗落都係,以前爸爸成日教我咩係公義,要關心個社會,但係最近睇新聞佢同我講屋企唔可以講政治。你成日叫我唔好學老豆,如果唔係出街會俾人打。但係我唔聽,我硬頸,而家反而俾佢話返轉頭。

我身邊有好多朋友,佢地好傻,會為左香港做好多野。我本來都覺得佢地傻傻地,但係有d野,如果唔做,就真係無人做,個社會會越來越差,有錢有權就大哂,無乜底線,修橋補路無屍駭,但係人死左都要執骨掛有時,我同佢地一齊去執骨,去救命,其他人都無咩反應,我都搞唔清係我地傻定其他人顛。

我好忙,亦都好累。身邊有心的朋友都覺得好累......我唔明,到底人一世,其實有咩值得去做?我諗唔通......

呀,仲有,我識左個女仔,佢好好人,我仲跟左佢食齋同信彿,個人係少左脾氣,係好事。不過,我諗我唔係幾識得去愛人,所以我地最終無一齊。上兩個月,香港有學生示威,警察竟然出催淚彈......其實我都在場,吸左些少煙,不過我哮喘已經好返,唔洗擔心。當時兵荒馬亂,我走緊既時候,就係留左幾隻字俾呢個女仔,危急關頭我諗起佢。香港好少人關心人,政府都唔係好關心人,搞到我地一係嬲得滯,一係傷心得滯,好似無咩值得開心,日日都話你聽香港好差,你又要點樣迎合個社會同大陸......總之就係日日同你講做人要搾頸就命。

女麻女麻,我唔知道時間係點樣過。我記得你話過,舅公好支持共產黨,你地兩姐弟點樣一路嘈交一路食飯。其實我都想學,不過今時今日,食齋、講政治、同人地唔同,好似已經好大罪,無乜人會再係咁做。

呢段日子,我大個左好多,雖然辛苦,但係我諗遲早都要識,所以我唔怕。你七十幾歲都夠膽戒煙,成日話死咪死囉,我以前以為人應該求生,唔好死死聲,而家先知你當時其實係唔怕死。

我而家都唔怕死。我大個喇。

永遠給你吃酸橙等你叫「好孫」的君彥上